32
两个人相对而饮，却没有再说什么，气氛渐渐陷入了一片暧昧的沉默。酒过三巡，两个人都微醺，陆久倒了一杯茶啜饮着，默默看着面前的帕斯卡；而帕斯卡则抬起了头将目光放在远处的舞台上。看着那里随着音乐而舞动的人们，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她是否在向往那里呢，陆久心想。
他记得帕斯卡曾经说过，她习惯坐在吧台或者舞台前，因为她喜欢热闹的气氛。现在想想，所谓的喜欢热闹，其实是因为害怕寂寞吧。但她却一直都没有选择那里。
“换个位置？”陆久问道，“想去那边吗。”
“不想。”帕斯卡说。
“我记得你说，你以前都是坐在靠近人群的地方。”
“是呀，以前我是很喜欢前边的气氛，因为只有身在人群之中，我才能忘记自己是孤单一人。但我现在不需要了。因为……”
说着，帕斯卡看向了陆久的眼睛。然后，她拉起陆久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
“因为在这里，有了一个能够让我不再孤单的人，所以我已经不需要被人们环绕簇拥了。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是谁呢。”陆久轻轻抽回手，笑了笑说。
“是啊，是谁呢。”帕斯卡轻声说道，“那个人虽然沉默寡言、不太会表达自己，但是他的内心坚毅勇武、是个可靠的男人，而且还挺帅气的。你认识这个人吗？”
“被这么描述的人，其实根本就没什么特点吧。”陆久笑着说，“不过听你这样说，总觉得这个人好像不太激灵。”
“是啊，那个人有时候蠢得就像一块木头。”帕斯卡也笑了起来，“但我偏偏喜欢他这种傻样。”
“哈，坚毅勇武虽不知配不配，但呆若木鸡他一定不遑多让。” 陆久笑着端起了酒杯，“喝酒喝酒。”
“呆若木鸡……？嘻嘻嘻……”帕斯卡笑得腰都快要直不起来了，趴在餐桌上不住地抖动着肩膀，“你真是个乱用词语的文库啊。喝吧，快喝，嘻嘻……”
于是两个人又喝了一轮。
“问个问题。陆司令，你会……害怕寂寞吗？”帕斯卡忽然说道。她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说话也稍微有些磕绊了。
“不会。”陆久淡然说道，状态明显离喝醉还很远，“其实很多时候，甚至觉得单干更方便。”
“也是，真是个傻问题。我早该知道的。”帕斯卡点了点头，“所以你才总是能置身事外、总是能冷眼旁观、总是能毫不在意……总是那么地，淡泊。”
“别那么说，”陆久说，“虽然时常独来独往，但有人为伴，我也会感到宽慰啊。”
“那你，为什么不肯停下来呢。”
“停下来？”
“为什么，总是在远处观望？”
“我没……”
“为什么，总是在随波逐流？”
“……”
“为什么，”帕斯卡喃喃地说道，“说呀。为什么呢。”
“……因为，那样比较轻松吧。”
“哈哈，是啊，的确很轻松。”帕斯卡低着头笑了起来，“不过那样的话，就不知道会漂到什么地方去了。”
“哪都无所谓吧。”陆久耸了耸肩。
“无所谓吗。”帕斯卡抬起头，看着陆久的眼睛问道。陆久看到她的目光有些迷离，显然是已经喝醉了。
“无所谓。”陆久移开了目光说道。
“呵呵。”帕斯卡又倒了一杯酒，然后仰脖一饮而尽，“无所谓……真好。只有真正洒脱的人才能无所谓。陆司令，一定是洒脱的人。”
说着，帕斯卡站了起来。
“要去哪？”看着身姿摇晃的帕斯卡，陆久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感觉帕斯卡已经喝得有点晕了，放任她乱走的话，说不定会跌倒受伤。
但帕斯卡却伸出纤纤素手扶着陆久的肩膀，然后把他按在了座位上。
“与尔歌一曲……”她撩了一下头发，有些磕绊地说着，“请君为我……倾耳听。”
陆久皱起了眉头。这个人，莫非还沉浸在劝酒的诗歌之中吗。
不过陆久的担心似乎并无必要，虽然帕斯卡走路有些飘忽，但并不妨碍她快步走到了钢琴前面。酒吧的老板认出了帕斯卡，示意音响师调低了音乐，并将快速闪烁的炫灯关掉了，只留下舞台上柔和的间接照明。
失去了音乐的舞者们看到有人坐在了钢琴前，纷纷让出了舞台。酒吧里的人们也渐渐安静了下来，等待着舞台上不知为何人的女士的表演。
叮叮、咚咚、当当当，帕斯卡依然是非常随意地按着琴键，不知是在试音还是在随便乱弹。她在那里胡乱按着琴键，发出毫无章谱的声音，摆弄了好一阵子。酒吧里的人群甚至开始发出一阵小声的骚动，不知帕斯卡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或者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弹。
陆久甚至觉得她是喝醉了在胡闹，根本不是在弹琴。正当他决定要上台将帕斯卡拉走的时候，帕斯卡忽然坐正了身体——
然后，她双手轻柔而缓慢地按压着琴键，琴声渐渐有了曲调。
轻柔而舒缓、婉转而悠扬。这首曲子很熟悉……没错，还是她之前弹奏过的那一首。
这是首什么曲子呢，陆久依然不得而知。他所知道的乐曲实在是太有限了。
不过，这首曲子依然是那么动听。
帕斯卡认真地弹奏着，渐渐地投入其中。人群不知是被曲子，还是钢琴前那个娴熟演奏的优雅身影所打动，都在认真倾听，一时间酒吧里只剩下了钢琴的鸣奏声。那首曲子并不长，但是帕斯卡一遍又一遍地演奏着，仿佛不愿停下一般。过了许久，也许是她感到有些累了，曲子的节拍才渐渐慢了下来。
如此的引人注目、如此的清婉悠扬，陆久心想。真是个了不起的演奏者。
虽然以前听过一次她的演奏，但当她再次弹起钢琴的时候，陆久还是感觉自己能够被这不知名字的琴声打动。
终于，帕斯卡的弹奏停止了。一直在旁聆听的人们纷纷鼓掌为她喝彩。帕斯卡站起身，却没有离开钢琴，而是拉过了旁边的麦克风。
人们意识到演出还在继续，再次用掌声和口哨向她致意。这让陆久深感意外。
还要继续吗，陆久心想，她已经弹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了。钢琴演奏也是相当耗费体力的，陆久感觉自己以前有些小看帕斯卡了。
帕斯卡放置好麦克风之后，再次坐在了钢琴前。在她的手指按下琴键之前，他看着陆久的方向，微微笑了笑。
要认真听哦——陆久觉得，那个笑容是在表达这样的意思。
帕斯卡再次按下了琴键。她弹依然是刚才的曲子，但不同的是，这次她一边弹奏着钢琴，一边随着琴声演唱了起来：
Whenever sang my songs
（每我当开口歌唱）
On the stage, on my own
（独自一人，在这舞台之上）
Whenever said my words
（每当我低声私语）
Wishing they would be heard
（总希望有人能够听到）
I saw you smiling at me
（我看见你在向我微笑）
Was it real or just my fantasy
（那究竟是真实，还是我的幻觉呢）
You’d always be there in the corner
（你总是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Of this tiny little bar
（在这小小的酒吧中）
My last night here for you
（这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夜）
Same old songs, just once more
（再次为你，唱起那些老歌）
My last night here with you
（这是我们共度的最后一夜吗）
Maybe yes, maybe no
（也许是吧，也许不是）
I kind of liked it your way
（我有点喜欢你的样子）
How you shyly placed your eyes on me
（你的目光，羞涩地落在我身上）
Oh, did you ever know
（哦，你可曾知道）
That I had mine on you
（我也正那样注视着你）
Darling, so there you are
（亲爱的，你就在那里）
With that look on your face
（脸上带着不变的表情）
As if you’re never hurt
（仿佛你从未受伤）
As if you’re never down
（仿佛你从不彷徨）
Shall I be the one for you?
（我是否应该去）
Who pinches you softly but true
（轻柔而真切地拧你一下呢）
If frown is shown then
（如果看到你皱起眉头）
I will know that you are no dreamer
（我将知道你并非未迷失）
这是一首英文歌曲，但叙事的心情却不是西方直白的风格，而是充满了内敛的温柔。帕斯卡的声线清亮婉转，和钢琴浑厚的奏鸣声完全合拍，挑不出一丝的不谐。那是陆久第一次听到帕斯卡唱歌，她的嗓音空灵柔美，感染力甚至超越了那架名贵的钢琴。
陆久被深深地触动了，完全沉浸在音乐之中。他知道帕斯卡的演奏功力不俗，但没有想到帕斯卡竟然能够演绎出如此完美的表演。这绝不是什么简单的“音乐天赋”，这完全就是艺术天赋，陆久心想。就连他这样的外行人，也能听出帕斯卡弹唱的水平，绝不是二流的歌手和琴师所能达到的。
陆久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演唱的帕斯卡，他看到帕斯卡也在时不时地看向他。陆久想起，帕斯卡说过她曾经在酒吧里做过业余钢琴师的兼职。那时候，她大概就是像这样弹奏着曲子给那位等待她的人听的吧。
——所以，也许该说，帕斯卡是在“看向他这边”才恰当。她的确是在看陆久，但她心里想的是谁，陆久永远不会知道。“坚毅勇武、沉默寡言的男人”世界上不止一个，说不定他只是那个的人的影子。
可是……
这首歌，很好听。帕斯卡的嗓音、钢琴的琴声、还有这首歌，都在倾诉着同一样东西，那就是会让人沉溺其中的爱意。这爱意是如此地炽热又温柔，就连陆久都感到自己那冰冷的内心，涌上了一丝暖热。
帕斯卡唱完歌词部分，然后对着陆久笑了笑，弹起了一段独奏。之后，她再次开始唱了起来：
So let me come to you
(让我去你的身边吧)
Close as I wanna be
(一直近到，如我所愿)
Close enough for me
(一直近到，足够让我)
To feel your heart beating fast
(感受你的心在飞跳)
And stay there as I whispered
(如我轻语的那样留下吧)
How I love you peaceful eyes on me
(我爱你注视我的平静目光)
Did you ever know?
(你可知道)
That I had mine on you
(我也正那样注视着你)
Darling, so share with me
(亲爱的，请和我分享吧)
Your love if you have enough
(你心里那深沉的爱意)
Your tears if you're holding back
(还有你强忍的泪水)
Your pain if that’s what it is
(还有你难言的伤痛)
How can I let you know?
(我如何才能让你明白)
I’m more than the dress and the voice
(我并非只是相貌和声音)
Just reach me out then
(只要轻轻地触碰我)
You will know that you’re not dreaming
(你会知道自己并非身处梦境)
Darling, so there you are
(亲爱的，你就在那里)
With that look on your face
(脸上带着不变的表情)
As if you’re never hurt
(仿佛你从未受伤)
As if you’re never down
(仿佛你从不彷徨)
Shall I be the one for you
(我是否该去)
Who pinches you softly but true
(轻柔而真切地拧你一下呢)
If frown is shown then
(如果看到你皱起眉头)
I will know that you are no dreamer…
(我将知道你并未迷失)
唱完，帕斯卡继续弹奏着钢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反复弹奏着尾声里副歌的曲调，一遍又一遍，一直到她觉得够了，才放缓了节奏，慢慢结束了演奏。
钢琴声和歌声都停止了，但人们依然沉浸在帕斯卡的歌声和琴声之中。所有人没有意识到她的表演已经结束，直到帕斯卡站起身，听众们才发出了雷鸣般的喝彩。人们都被这精彩绝伦的表演深深打动了，掌声和口哨声不绝于耳，一直到帕斯卡离开舞台都没有停下。因为掌声久久不息，帕斯卡不得站在舞台边向人们几次鞠躬致谢，人们才渐渐停下了喝彩。
太好了，陆久心想。随着众人的掌声轻轻拍着手掌，他感到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帕斯卡演奏得太好了、歌唱得太好了，以至于他无法相信她是在对着自己唱歌。
在这样深情的告白前，没有人能够不为所动。就算是石头，也会被感动的。
走下舞台，帕斯卡飘然走向陆久所在的位置。人们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帕斯卡，一直到她在陆久面前站定，才把目光转移到了陆久身上。在那些目光中，有一半是艳慕、一半是贺赏。
因为担心帕斯卡会失足，陆久连忙站起来伸手搀扶，但却被帕斯卡轻轻推开了。
“陆久。”帕斯卡看着陆久的眼睛，轻声说道。
“嗯？”陆久闻声一愣。他意识到帕斯卡在叫他的名字，而之前无论任何时候，帕斯卡都是将他称作“陆司令”的。
帕斯卡身子摇晃了一下，向前一倾倒向陆久，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她将额头抵在陆久的肩膀，用只有陆久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和我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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